第36章 黄彦彦死了(1 / 1)
黄彦彦死了,他是争执中被那帮山南的僧人推下山崖摔死的。
最近一两个月,程斌一直陪着桑桑,在法院、律师,黄家和学校之间奔走。
这个案子原本是在西藏判,但由于黄彦彦家的强大势力,却给改给了北京中院来判决。
再则,由于这个案子的被告是藏族,还是宗教人士,北京中院判起来也是犹犹豫豫的。
据说一开始想判几个僧人是过失杀人,只准备判三到五年。
然而,在桑桑作为关键证人出庭,几次据理力争后,也可能是黄家在北京的势力庞大,北京中院最终判了主要的两个僧人死刑,剩下3个无期。
此时已经是北京的初冬了。
北京的冬天是极美的。
昆明湖上结着冰,无数小朋友嘻嘻哈哈打闹着。
五塔寺前两颗银杏秃了,地上却铺满金黄。
玉渊潭的腊梅和冬樱却开了,吸引着纷至沓来的人群。
下雪了。程斌陪桑桑坐在中院门口高高的石台阶上。他突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说过一句:“下雪了,北京就变成了北平。”
想到北平,他又想起了毛泽东对北平的描绘:“不过在公园和故宫的宫址我看到了北国的早春,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,我看到了怒放的梅花。北京的树木引起了我无穷的欣赏。”
他乱七八糟地想着,身边的桑桑小口小口喘着气。
他一开始没注意到,等他转过身的时候,桑桑却已经开始像跑长跑般急促地呼吸着了。
小姑娘忍着,憋着,似乎要把这几个月的委屈和不甘,思念和爱,都给憋回去。
但最终她还是憋不住了,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。周围来往的人纷纷侧目。小姑娘的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,融了刚下的雪,随即凝结成冰。
我真的好爱他啊,我真的好想他。程斌你知道吗?桑桑说。
程斌也眼圈红了。他见不得别人哭,尤其是嚎啕大哭。他只能拍拍桑桑的背,然后把小姑娘搂在自己的怀里,娇小的肩一抽一抽的。
许久,桑桑止住了哭。雪却还在下,而且是眼见得越来越大了。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打起了伞,黑色,黄的,蓝的。天空却是一整个灰茫茫的。
“程斌,你最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。是黄彦彦想去的地方。”桑桑最后说。
……
黄彦彦想去的地方是多洛米蒂的富内斯,隐在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个小小山谷。
桑桑记得,黄彦彦第一次在Lonely Planet看到多洛米蒂的照片时,他兴奋地说,他想在这个山谷里飞滑翔伞。
桑桑说那你摔死了怎么办?
黄彦彦说,这么美,摔死了也值了。
一语成谶。桑桑抱着黄彦彦的骨灰盒,和程斌一起登上长途飞机。她决定把自己的爱人葬在那里。
离多洛米蒂最近的,原本应该是米兰。然而他俩走得匆忙,却没买到飞米兰的班机。于是只能飞慕尼黑。
出了慕尼黑机场,程斌租了一辆奥迪Q3,就想直奔多洛米蒂。
谁曾想,德国也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,仿佛北京的那场雪隔着时空下到了德国。
程斌咬咬牙,顶着风雪出发。
在德奥边境线上,雪还没停,他们加满了油,买了奥地利的高速Pass,接着往前走。
一路走,一路看到沿途有清雪车开道。
因此走得虽然慢,但依旧离终点越来越近了。
谁曾想,快到因斯布鲁克的时候,途径一个长长的隧道。
这隧道是如此之长,程斌两人开了四五公里,还没看到头。
整个车流的速度却越来越慢,越来越慢,最后终于在隧道里堵死了。
程斌看着谷歌地图,这隧道起码还有十公里。
自己往南的这条道堵死了,但反方向往北,却空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。
他想调头回去,绕道而行,却又担心下一刻车流就顺畅。
然后,他也舍不得自己已经在隧道里挪过的那四五公里,毕竟也挪了很久,算是沉没成本。
就如此纠结着,和桑桑小声讨论着,两个年轻人终于耐不住性子。堵了大概整整一个小时,一动也不动,他们终于下定决心折返绕路。
这一回,可不得了。
导航一直提醒他们偏航,而程斌则一直执拗着按照记忆往回开。
终于在回转三四十公里后,导航导出了一条新路,却是要返回德国,再绕一大圈进奥地利,最后再进意大利。
没有别的办法,两个人咬着牙绕着。
一路风大雪大,前途渺渺,车也不多。
终于等他们进入意大利的时候,天黑了。
等他们到达位于富内斯的民宿时,天已经黑得像锅盖了。
两个人摸黑停好车,办好入住,一人一间房地安顿下来,就呼呼地睡去了。
他们实在是太累了。
北京飞过来十二小时,慕尼黑开过来,原本是4个半小时的路,也开了十二小时。
第二天,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。
天却是出奇的晴。
桑桑走出了屋子,从山脚下的民宿这边,她能望见一公里外的小教堂里。
那里就是她和彦彦在照片里看到的风景。
她抱着骨灰盒,快步往上走去。
程斌也跟在后面。
脚下的新雪松松软软的,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,却深得没过了脚脖子。
两人穿过一个木质的小桥,桥下潺潺的山泉水居然还没有完全冻上。
接着转过一个丁字路口,和七八个当地小朋友和两个幼儿园老师擦身而过。
再往上,就简直遇不到一个人了。
一车道的路旁,都是堆的厚厚的雪,简直平整得让人想去破坏。
偶然遇到几棵光秃秃朝着天的大树,枝丫都很嚣张地弯曲着,但枝丫上的积雪却很乖巧,铺陈得齐齐的。
路上有点泥泞,却不难走。
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,终于走到那座有着橙色锐角尖顶的小教堂。
教堂里有个老神父。
两人说明了来意,神父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把黄彦彦葬在这里,说他不是基督徒云云。
程斌费了好一番口舌,最后说到出十万欧帮神父修葺教堂,对方也不肯答应。
程斌和桑桑只好作罢。
他们显然没有十万欧。
两个人没有办法,吭哧瘪肚地在教堂外的石凳上坐了片刻。桑桑突然看着背后的丘陵,眼神亮了起来。
“去那边。那张照片,应该是在那边照的。”她指着背后高处的山坡说。
程斌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没错。
他后来也在飞机上看过Lonely Planet的那张照片。
照片里,巍峨的阿尔卑斯山下,是一片起伏的宁静山谷,这个小教堂却是在画面的最中央。
显然他们现在的位置,是拍不出这张照片的。
于是,两个人就接着深一脚浅一脚上山。教堂往回没多远,就有了个木质的小小路标,果然山顶是个观景台。
终于,两人爬上了山坡顶,眼前的景色顿时开阔了起来。
在这澄澈的天地间,巍峨的雪山如锯齿鲨的吻,直喇喇地划破长空。
尖峰直插云霄,被洁白的雪衣紧紧包裹,在阳光的轻抚下闪耀着圣洁的光。
脚下,是皑皑雪原,丘陵起伏,显着松弛的弧度。
雪地上,隐隐约约留有几道蜿蜒的痕迹,那是风与雪嬉戏的踪迹。
远处,错落有致的村落静卧其中,屋顶覆着厚厚的积雪,大小各异的桦木三角屋顶,却类似瑞士的民居。
村旁的树木银装素裹,每一根枝丫都挂满了晶莹的霜花。
而他们刚刚上来的小教堂,则是画面正中极美的点缀,橙色的细尖顶,托着金色的十字架,耸立着闪耀着。
于是,此情此景美得不像在人间了,简直是童话一般。
“好美。”桑桑忍不住赞叹。
此刻,已经是早上十点半。太阳努力地爬啊爬,终于爬上了阿尔卑斯山的山顶。
于是,亘古不变的暖阳,将这一天的第一道阳光洒向了这个小小的安宁的富内斯山谷。
这阳光,热烈,辉煌,却不是金色的,更不是白色。
程斌和桑桑迎着光,眯着眼看去,这阳光却是如彩虹般,五彩斑斓,气势恢宏,完完全全地显着赤橙红绿青蓝紫的渐变。
“好美,好神奇!”程斌此刻也忍不住地赞叹起来。
桑桑却开始迎着风,洒着骨灰。
走吧,走吧,你这个爱哭鬼。她小声地,喃喃着说。
你这个唱歌跑调的爱哭鬼。
你这个想帮我切牛排的爱哭鬼。
你这个脱去上衣,班上女生就一通起哄的爱哭鬼。
你这个想着把自己的东西匀一点给别人,别人就会更好的爱哭鬼。
“桑桑你好,阿嚏,我是你们隔壁理工大的。”
“这么美,摔死了也值了。”
黄彦彦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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